水仙：因水而鲜

刘靖靖

白色的花瓣中间圈着一层金黄，淡雅与明亮就这样安然相伴，在寂寥的深夜互道晚安。人们叫她水仙，因水而鲜。她敏锐地感知阳光、清水中的生命能量，然后在一个大地苍凉的冬绽放。

当花朵未曾显露时你或许以为她不过是蒜苗，肥胖的鳞茎上冒着葱绿色的叶，带着憨态可掬的味道。可就是这样的蒜苗默默地不疾不徐不张不扬地生长，叶子再高一点，再多一点，等到足以收集满足生命能量的阳光后，就可以抽出花来，一茎上只开一朵，干脆利落。

【金盏银台】

“花似金杯荐玉盘，炯然光照一庭寒。世间复有云梯子，献与嫦娥月里看。”（杨载《水仙花》）金黄的酒盏停留在银白色的玉盘中央，晶莹的露水停留在酒盏边缘打转，月光滑落。此花只因天上有，诗人说若是有一架联通银河的梯子，要将花朵献给月宫中的嫦娥细细观赏。

花能否照见月亮不得而知，但月光照在花间是确凿的，数百年前月光照在岁朝清供的案头。古人将花、果放在案头，闻其幽香，赏其形色，称为清供。而一岁之始恰好是水仙绽放的寒冬，岁朝清供图也自然总见水仙的身影。画里的水仙清新飘逸，有水，有鲜，就这样被墨色凝固了下来。不管是画还是实物，人们明白，新年的期望里有水仙筛落的日影。

十多年前的除夕，一家人在圆桌上细细挑开鱼刺，雪白的鱼肉诉说着年年有余的兆头，开放在厨房的水仙吐出白色花瓣安静地融入黑夜。打开电视机，春节联欢晚会上，是熟悉的面孔，人们的座位中间摆放着水仙花，红木的桌，白色的花，在一片祥和的音乐中，等待新年的钟声。花和人一起见证岁月的更替，一样的纯洁肃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然而正是不同的人塑造了花的历史与传奇。

【予之命也】

李渔在《水仙》开篇即说：“水仙一花，予之命也。”继而娓娓道来:“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蜡梅为命。无此四花，是无命也。一季夺予一花，是夺予一季之命也。”对生活的挚爱让才子李渔移情于花，视水仙如命。

我们怀想丙午年的春天，那时的水仙或许也是现在的模样，这位浪漫的才子流落他乡，穷困潦倒，无以为继，挚爱水仙开放却再没有一个铜钱购买。花朵寂寞地开放，却只能远远地开放，他痴痴地望又痴痴地想，他说哪怕折损一年寿命也要在案头看水仙。“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家人感其痴心，典当了耳环，换来了水仙。

为了看花愿意付出一年寿命，将三百多页日历一笔勾销，只为观赏水仙短暂开落。古往今来，或许只有李渔一人了吧。水仙的超然绝尘悠然绽放，一定给这位“闲情寄趣”的痴人莫大的精神能量与生命启迪。而这些是正柴米油盐之外，人存在的理由。

【清净独立】

质本洁来还洁去，水仙该是长在清溪畔的吧，将洗净的纯白花瓣舒展，与月色应答，泥沼进不了身，留下的只是纯白与清澈。花朵香气浓烈，但不是甜腻艳俗，只有淡淡的甜飘在上面。福建有一名茶，因香似水仙花，因而取名水仙茶。水仙花因其毒性无法直接制茶入饮，但这不妨碍它的香气总是以各种形式被垂怜。水仙提取的香精用于制造香皂及高级化妆品，花朵还与茶叶窨制成水仙乌龙茶，熏染上花香的茶叶多了一份山泽的清气。

《红楼梦》第五十二回里写到潇湘馆里摆着水仙。“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宝玉赞这花香，黛玉便说：“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不如你抬了去，这花倒清净了，没有什么杂味来搅他。”黛玉担心药香杂味干扰了水仙的芳馨，要求宝玉将水仙抬了去。似乎只有洁净的环境才适合水仙洁净而独立地绽放。

【刻茎养花】

懂花的人明白花的性灵，也懂如何培育。谈花的人爱谈花的过去，也期待花的未来。水仙确实容易长成蒜，叶片疯长而不见其花。汪老曾说养水仙得会“刻”，否则叶子长得很高，花弱而小，甚至花未放蕾即枯瘪。于是每到岁末，人们用小刀小心割去水仙的鳞茎，刀片刻下流出的不是死亡悲伤的液体，而是花朵摇曳的期许。

原来水仙紧密排布的鳞茎中含有有花蕾，这些花蕾决定了水仙最多能开几朵花，刻鳞茎能让花蕾更容易冒出来，最大程度地绽放生命的笑颜。此外，刻过的水仙，革除了部分不需要的叶片，从而让花有了更多的滋养。世界上许多事情不正是如此吗？收获繁华前也需要舍弃芜杂。

花朵繁盛时，会让人想起屈原笔下的水泽香草。素衣如雪，暗香澄澈，花开时，仿佛天地澄明，万籁有声。

【药用价值】

在《镜花缘》里，上官婉儿将花分为师、友、婢，将水仙列为十二师。“所谓师者，即如牡丹、兰花、梅花、菊花、桂花、莲花、芍药、海棠、水仙、蜡梅、杜鹃、玉兰之类，或古香自异，或国色无双，此十二种，品列上等。当其开时，虽亦玩赏，然对此态浓意远，骨重香严，每觉肃然起敬，不啻事之如师，因而叫作十二师。”

水仙的性灵与芳香姿态令人肃然，其药用价值也可一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及水仙：“作香泽，涂身理发，去风气。又疗妇人五心发热，同干荷叶、赤芍药等分，为末，白汤每服二钱，热自退也。” 水仙可以清热解毒，与干荷叶、赤芍药一同碾成粉末，调入汤中，是经验之方。除此之外，在秋季采收鳞茎，去泥沙，开水焯烫，其成片状，晒干或者鲜用，可以治疗虫咬、鱼骨鲠喉，腮腺炎和红肿热痛等疾病。

向花朵打探容颜的秘密，自古已有。古人使用水仙花来修复晒伤肌肤。根据研究，水仙花确实具有锁水保湿的作用。时至今日，水仙花制成的面膜敷脸，使面部皮肤保持水润，依然是驻颜巧方。

“凡心洗尽留香影，娇小冰肌玉一梭。”冰清玉洁的花朵洗净浮尘，吐露着生活的暗香。花朵的容颜总是不老，看花人却是徒增年岁。十多年前，同学带来一朵水仙，在教室里奔跑，花瓣摇曳，随着脚步起伏成波浪，阳光泼洒。“如果你有两块面包，你该用其中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水仙花里有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和握着面包的我站成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