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接力
陈光哲
周末下午,陪母亲看电视,母亲突然问我:“接力烧点吃哦?”
“肚还饱,勿烧那。”我回答。
吃接力这个久违的用语被母亲一提起,便不由自主就回想起小时候关于吃接力那点事。
“接力”,百度释义:一为一个接替一个地进行;二为增加力气。后者倒与永嘉俗语“吃接力”相符,即在餐后约两三小时再次进食,以便有力气继续劳作。
过去农村生活条件艰苦,大部分村民解决温饱问题都困难,更别提“吃接力”了,所以当时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特别吃香。小时候,爷爷编了个顺口溜教我念:“一日吃五餐,顿顿有酒喝,还有工钱拿!”然后不忘问一句:“娒,你长大学什么?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吃上接力。
吃接力在永嘉农村不外乎这么几种情况。 比如“央(方言,聘请)人”,分央师傅(衣匠、篾匠、泥匠、木匠等)和央农工(指的是亲朋好友或邻居,帮忙田间地头干活的),前者一般在春末秋初进行,日长夜短,工钱是以日计算的,白天长意味着可多干点活。这些请师傅的活大都在家里或附近地方进行,直接在家里吃接力,如果是后者,大多在野外,因来回浪费时间,就得“送接力”。一日中,上午九点左右叫“吃天光接力”,下午三点左右则称“日昼接力”。
家里一旦请人干活,送“接力”的任务就落在我身上,送村邻近的垟里还好,怕就怕送那些路途远,崎岖难走的山头。我生性胆小,怕鬼、怕蛇,路边草丛窜出的老鼠都能吓出我一身汗,那次送“岙底山”就是这样。那天,我家请了三位邻居帮忙插单季稻。吃过中饭后,爷爷带着他们挑着肥料和秧苗就上山了,母亲也没有停歇,开始张罗着做麦饼,让我烧火。掺粉、揉面、剁馅、制作,母亲一气呵成,麦饼放进热锅里烙。等两面都呈现金黄色,香喷喷的麦饼就做好了。随后母亲将麦饼、茶水和“白眼烧”分别装入两只竹篮,再用一根小扁担把篮子固定在两头,让我挑去“送接力”。
“这条路我不敢走。”我向母亲“抗议”。因为昨晚和小伙伴在邻居陈大爷家,他跟我们讲牛粪坦“白无常”的传说,“白无常”白衣白帽白脸,吐着一条挂到膝盖的舌头,来无影去无踪,专抓小孩,然后在孩子的耳朵、鼻子、嘴巴塞满泥巴。据说前段就发生过一个丢失的孩子,找到后就如讲述的这般模样。这次我要经过“白无常”出没的地方,沿途还有好几处阴森森的坟冢,坍陷裸露着洞穴,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随时会蹿出来。
母亲好说歹说,我就是不敢出门,母亲取下门后的“竹细篾”就抽过来,很快我的脚腿上爬上了一条条小“蚯蚓”。一顿嚎啕大哭引来了奶奶的“营救”,她夺下母亲手中的家伙什,苦口婆心地劝我,“哪有什么'白无常',别听他们瞎说。”尽管内心的恐惧感丝毫未减,但那个年代的农家娃在“家伙什”面前只有屈从。我接过“接力”,噙着泪水,畏畏缩缩往岙底山走去。
很快到了野凹半,此时多么希望能看到几个村人在干活啊,但空山不见人。让我胆颤心惊的那几处破败的坟冢就在不远处的路旁,当越走越近,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仿佛有厉鬼冷不丁地拽我。忽然传来异样的声响,顿时毛骨悚然,原来是梧桐树上几片枯叶飘落。
逃也似地越过坟地,我已一身虚汗,穿过岭,翻过半座山,到了牛粪坦,身后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我时不时的回头,但什么也没发现,愈加恐慌。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但我不敢歇息片刻,也不顾腿脚酸痛,一路疾走,终于逃脱了“白无常”的“魔抓”。穿过前面几百米的茅草山,就到目的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稍息片刻,撩起衣角擦了擦汗珠子,再次起程。
走着走着,“嘶嘶”,只见一条足有两米多长、小臂粗的大黑蛇,从我身前游过,转眼就不见了。我顿时头皮发麻,双脚发软,心再次揪紧。莫非是“白无常”变的?偏偏此时,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怕,我护好肩上的担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这段山路。当抬眼看到在山上劳作的爷爷和帮工的邻居,我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一阵山风吹来,发觉脊背发凉,第二天便感冒发烧。
农耕时代,尤其是包产到户之后,几乎家家有干不完的农活,靠“接力”来维持长时间的劳作,所以家家户户有下午吃接力的习惯。我初到县城上班时,每到下午三点多,就想着吃接力,但城里人却没有吃接力的习惯,过了一年半载,我也就没这念头了。
别说城里,即便永嘉乡村,也早就没了吃接力的习惯了。如今,如果你到永嘉乡村,听到最多的便是:“来杯咖啡,吃个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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