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山湖的波光
——忆温师院和钟式震老师
□ 观山/ 文
母校在九山湖畔
八六年我高中毕业,八九年考入温州师范学院美术系。
那时的温州师范学院校舍破旧,校门口的第一幢行政楼还是民国砖木结构的。但地处温州市中心,位置相对比较理想,南靠松台名山,西依九山湖,半个操场连着九山湖水,操场外有一排绿林,透过不很密的林木就可见水波潋滟,不远处的胜昔桥从湖上横卧,桥边的几棵大榕树一衬托,更显得岁月感和诗情画意,桥洞下不时有小船划过,也会看到有泳者在湖上沉浮。
校园内林木葱郁。当时与一幼师混用一个校园,琴房就在操场边,和美术室很近,所以从寝室到画室,从画室到食堂的路上都会听到淸美的钢琴曲,也会让很多男生产生遐想…
食堂门口、操场外林下的水边,是整个校园最有诗意和浪漫的地方,每天早上来食堂吃饭时,都会看到很多其它系的同学在林下晨读。食堂就在操场边,是一层的老建筑,美术系的画室和食堂相隔一条路,透过画室的高大玻璃窗就可看到湖水和树林,还有胜昔桥和温州中学校门来往人流。我们从食堂打过菜饭后,经常会和同学拼菜在食堂门口、操场边的水泥墩上围着吃,样子有点像野炊,很有一种幸福感。傍晚时,最后一拨踢足球的同学辙离操场后,这边就显得很安静了,剩下的只有我们美术系几位同学在画室用功,和操场外林间、水边几位窃窃私语的男女生了。这片区域和宿舍由一条马路隔开,马路两边是围墙,中间由一条不高的天桥连着,为安全起见,学校在天桥处加个铁拉门,晚上九点都会按时上锁,所以到了这个点,操场片区的“散兵游勇”都会自觉回寝。
关于这个天桥,曾发生过一起事件,88届美术系有位同学弄了个大地艺术,在一个夜里用了一面很大的黑布把整个天桥包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把去做早操吃早餐的师生全堵在桥脚跟,从而成了重大新闻,结果整个美术系的师生让学校领导约谈,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我们那届新生开学时学校领导专门就此事给我们上了一大课。不知那位有创意的“大地艺术家”现在境况如何?
一幅幅鲜活的习画场景
温州师范学院美术系首届招生是85年开始的,任课老师大都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和"浙美"等名牌大学,但也有个别老师例外,比如教我们水粉静物课的钟式震老师,他毕业于华中艺术专科学校,八十年代在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进修过,所以相比其他老师,钟老师在学历上的优势少了一些。他看起来少了点雄心壮志,显得比较质朴,不像画家。后来得知他年轻时在湖南科协、湖南人民出版社、湖南省昆剧团、郴州师专等处工作过,来温州师范学院教我们时已快到退休年龄了。钟老师在美术系里很低调,也没有职务,他每天除按时到画室给我们上课,似乎还有一些杂事要干,一早来教室都会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说是备忘录,说自己记性不好,每天要把所要干的事都记在本子上,我们当时觉得很奇怪又好笑,也没去看他本子上具体记些什么事,觉得他是一个比较严谨、认真的老师。
我认识钟老师比班级其他大多数同学来要早些时日。高考前,钟老师在温师院附近的石坦巷小学办了个美术培训班,我从父亲的朋友处得知后,就骑车从上塘出发到清水埠,过渡轮,再骑车到石坦巷小学做插班生。那时交通没现在那样方便,上塘到清水埠一天只有几趟班车,所以骑车还比较灵活,虽然马路都是石子的,但沿途骑车的人不少,一点没觉得孤单和累。乡下人一到市区容易迷失方向,好几次骑错了方向,发现不对时就往回骑,有时错得离谱也会问下路人,后来干脆去书店买了温州市区交通地图随身带。
我在钟老师的班学习时间不长,但收获不少。记得那时一个班学生不到十来个,我是唯一的高考生。第一天就发现其他几个初中丶小学生画的静物素描画就很是有板有眼,比我这高考生扎实、有套路得多。那天郑炘老师也来过画室,郑老师后来就是大学时教我们班的素描课,那时他要求我们画的瓶瓶罐罐敲过去要"当当响!"。他在我后面貌似跟钟老师说:"画素描就两个字:比较!"此话应该是说给我听的。我记得没画几张这个班就结束了,很快就参加了高考。
钟老师很开朗、随和、亲切,在课堂里常和同学们开玩笑,因为他年青时在湖南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总觉得他会有很多"故事",终于没听到我们想要的,只是把我们女同学叫为"妹仔",男同学叫"伢仔",使得同学之间也"妹仔伢仔"地互叫。
钟老师教学很认真,他会关注每个同学的画面,特别注重绘画步骤,从小构图、小色稿到大图都很认真。如果发现某同学起稿出问题时,他就会让立刻改正,甚至让重画。我当时画的构图、角度可能不合规矩,让他说了好多次。起稿时可能会用常规的熟褐色,一稿画坏了就会用另一颜色直接在上面勾,有时下来会重叠三四层稿,把画面搞得花花绿绿,麻乱麻乱的,外人看不出是在画什么。钟老师过来让我重画,我没听,觉得不乱,最后画面有点模样时,钟老师过来笑了起来,说我画法有自己的一套!
除钟老师外,其他老师也都很敬业,比如魏敬先、郑炘、叶玉昶、金松、罗福崇等等,在他们授课期间,都会把自己的精品力作上框带到教室挂在墙上让同学参考,还经常示范给学生看,和学生一起画。郑炘老师最用功,记得是陪着大家画,每天完成一张素描,学生进步特别快。钟老师给我们示范水粉时,会从小构图、小色稿、正稿一环扣一环地演绎一遍。我们那时用的是24色调色盘,很多颜色要自己反复调出来的。见钟老师把几种颜色从颜料盒上挑出来直接揸在画面上,水也很少用, 色彩、位置很是恰当,后来才知道,水平高的几乎都这样。一幅画一挥而就,从没见他涂改。记忆中那种带体积感的笔触仿佛就在眼前,几十年来还是那么的鲜活。
石坦巷里的“课堂”
温师院大门口是一条小巷,周边全是老房,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很成熟的小区,房子大多是晚清的,小巷纵横,虽显得杂乱,但给人有一种蒸蒸日上的感觉。一出校门吃喝、购物的应有尽有,置身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常会去周边找些打杂工,赚点收入。一次同寝室的"老五"说帮我们在西站附近找到一个收餐具的工作,几个同学去干了一次,觉得太不适应,就没下文了。
学校附近有条巷叫石坦巷,印象中那边有温师院部分老师的宿舍,钟老师就住那边,毕业前夕,我和班级的几位同学拜访过,他家是老房子的二楼,走廊、地板都是木板的,踩过去很有弹性,房间估计有十几平方,灰白墙的上下挂放着不少画作,房间显得有点拥挤。钟老师正在用油画材料复制他的一组水粉作品,听他说是藏家订购的,两千元一幅。我工作后的第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多,相比之下当时两千一张画算是很牛了。
因为房间小人又多,我们就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钟老师把他的好多速写本拿出来让我们随意翻看。他的速写本很有特色,一页纸上画着好多大小不一的框框,每个框框都是一张小画稿,同样一个主题画了好多个不同的构图,有简也有复杂的,整张纸看起来如一面用大小方块石砌成的墙,印象很深刻。当时他还说了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我们不要做纸的奴隶!"意思是说在构图上要主动处理,不要受纸张原有的大小丶比例限制。在一次的写生考察中,当一同学说石墙很难画,钟老师就说:"我们要把自己当成一位砌墙的老师傅。"同学们一下子就领悟了此中道理。
美术系老师在背后都夸钟老师对色彩很有研究,其实他对构图也一样下过很大功夫,有自己独到之处。
九山湖的粼粼波光
在我们学习期间,钟老师出版了一本个人作品集,同学们人手一册带签名。现在看起来那本画册其实很小,跟开本大点的连环画大小差不多,但当时出那个册子似乎很不容易。
再次翻开钟老师的那本风景画选,看着那些久违了的画面,会立刻把人带入那个青春岁月,和那些带有泥土芬芳、民族气息、生机勃勃和淡淡乡愁的画境中去。几十年后重读钟老师画册,会有另一种的体悟,当年对钟老师的理解大多停留在构图、色彩、意境上,现在看来,每张画里都充满着一股生命力,一种看似平凡、质朴、含蓄,但有一种向上的力量充盈在画中。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和师院的大部分老师都失去了联系。听说学院每年正月向每位退休教师拜年,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了!
2016年温州书画院为钟老师做了一个个展,那是最后一次见到钟老师,见到他的画如见到人,一种亲切感和一种时代记忆被唤醒,让人想起大学生活和朴素的师生情。前些日晓杰兄说约个时间一起去看望钟老师,说老人很孤单,一个女儿在国外,学生过去看望他会很高兴的。想不到防疫一放开,便传来噩耗,钟老师走了!痛哉!
愿钟老师的艺术如九山湖的波光,久久闪耀着!
图片由作者提供
温州师范学院最美处
八十年代的温州师范学院办公楼
温州师范学院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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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式震先生1932年出生于温州,早年就读于华中艺专,结业于浙江美术学院油画进修班。为温州师范学院(现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中国水彩画家协会会员、浙江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油画家协会会员、温州市美术家协会会员。出版画册有《钟式震风景画作品选》 《钟式震油画风景作品选》,前者画册曾送选1991年度德国法兰克福国际图书博览会展出,有多件作品入选日本《JCA第9度世界美术年鉴》。早年在湖南昆剧团从事舞台美术工作,在郴州师专美术系从事教学等工作,系原郴州师专美术系(湘南学院美术学院的开创者之一),其绘画艺术和艺术观念影响了郴州整整一代年轻学子,对地方美术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
钟先生因感染新冠不治,于2023年1月2日上午在温州居所去世,享年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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