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朽的腐草

阿 栗

高考中考放榜这几天，圈里铺天盖地的红榜喜报，像是梅雨季节的风雨，唰唰唰，唰唰唰，看得多了，恐怕眼睛也给染红了。然后便是一场疾风骤雨的抢生源大战，各家拿出十八般兵器，使出浑身解数，出谋的出谋，划策的划策，一时间生源截流术、综合评价限制术、志愿填报忽悠术、暂扣准考证术、承诺提前录取术、保证创新班术、奖学金引诱术……琳琅满目，层出不穷。

我也不能免俗，在生病期间，我发过一条为自家学校招旗呐喊的招生广告。毕竟，在现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没有谁可以成为一座孤岛，或者说没有谁可以真正做得了一个当代“陶渊明”。红榜上的歌功颂德我是不太在意的。毕竟那只代表了过去，即使是红榜在列的人，未见得他们对自己的成绩是满意的，即使是对自己成绩满意的，也未见得接下来的选择是容易的；而且成绩只是一部分人的，不在红榜上的人，也有拼尽全力而不得的，于他们而言有太多的遗憾，红红的榜单对他们而言也许是深深的刺痛，更遑论喜报了。

当然还有一种红榜是在高考红榜之后的，这类红榜是对夜以继日、起早摸黑、任劳任怨、殚精竭虑、提心吊胆、细心呵护别人的孩子的优秀教师的颂扬，这当然是需要的，而且是必要的。这样的红榜还可以再多一点，宣传力度还可以再大一点。

好友纷纷问我，生病了怎么还关心这个？不然呢？脚下哪里还有可做鸵鸟把头埋的净土？铺天盖地的讯息无时无处不在侵扰着你，何况自家学校是你以前、现在乃至未来的生活保障，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一点也与此颇有关系，现实逼得我们每个人都只能严妆靓容地侍奉着这个社会。而好友问我的，皆是出于关心我，连同关心我该关心的问题，就目前还未真正渡过困难期的我而言，保持乐观、坚强意志、调养身体才是我最应该关心的，别的就少掺和了。的确，可是我还是一头扎进了为这个我曾为它付出了我的青春和汗水的学校发声的泥潭里，哪怕就是这么一则招生广告，特别是在它目前处在困难的时候。当然，学校本是凤栖之梧、蝶恋之花，何须如此敲锣打鼓街头卖艺般的张罗，但时移世易，许多无奈不是一句话说得清的。

也有人为我抱不平，你看你都干到病倒了，红榜宣传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你的名字。要不然呢？宣传一个教师为教育教学累到病倒了？这样宣传合适吗？

宣传本就是宣传那些带有鲜亮夺目的光环的，不然还宣传什么呀，更何况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当老师的一些本职工作，强度大、工时长也不是一个人的专属。整艘船已然是一艘远航巨轮，由不得任何一个船员懈怠，巨轮远航时也难保船员不出现一些状况。并且，红榜宣传的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并未夸大捏造扭曲变形，如果要把你的名字放上去，那是不是要追溯到高二的老师、高一的老师？

再者，学校还有那么多兢兢业业、付出所有的优秀教师，他们任教的学生在学业上实在不是最优秀的，但却在老师的影响下不断进步，成人成才，取得属于自己的那份成绩； 另外，还有薄弱学校，以及薄弱学校的薄弱班级的一些老师，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和压力在做出自己的贡献。难道要像晒鱼干一样，把所有人的名字，一一拿出来晾晒一番？而且，现在你作为陪跑的人自己在剩下的最关键的一个半月丢下冲刺的人落跑了，怎么说对即将高考的学子也是一种伤害，陪跑的人自己也留有无限的遗憾。当然，如果不是因主观或客观的原因频繁换帅，形成一个良健的师资培养和学校运营长效机制那就更好了。

鲁迅说，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这句话竟预言了近一世纪后作为一个中学教师的宿命，不知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在战火硝烟的年代，老兵不需要荣誉，老兵能活下来就算是褒奖。

其实，更重要的是，所有的这些，放到你的一生中，都是再小不过的小事，怕是连提都不值一提。你看那海潮，没有一波浪潮会停留太久，但是每一波浪潮都会试着抚平沙滩上踩出凹凸不平的脚印。

但是在这样的小事中，那些关切的“生病了怎么还关心这个”的询问和抱不平，却为我筑构起一座坚厚的熨帖壁垒。拥有这些，大约才是孤岛不孤的所在。齐邦媛在《巨流沙》中说到：“对我而言，教书从来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传递，我将所读、所思、所想与我说话的人分享，教室聚散之外，另有深意。”她引用方东美先生的话说：“他们，都是我心灵的后裔。”其实对于师生而言，毕业收获的不仅仅是经历、成绩，更是情分，是各自的成长。

一个学生特意来看我，聊天时，回望自己走过的路，他叹息地说，我们的教育就不能日常一点，或者常态一点吗？简单朴实的话语，道出了一个刚刚过来人的心声。其实他的心声也是许许多多人的心声。日常，常态，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不知何时才能重被宠幸？但纯粹依靠被宠幸，恐怕还是消极了些，可笑了点。有的时候，我们还是需要在规则允许的情形下，努力做一些有益的调整。

（补记： 作于2019-6-27 。幸运的是，2022年的高考中考揭榜后的今天，就像特意看望我的同学所说的，在各类教育宣传上，已经努力在向教育日常、教育常态靠近了，尽管这是各类水果收获的一年。）